【第四卷犹记映月照初雪】
她想,她到底为何要受这份委屈?
到底是亲姐妹,这份心有灵犀的默契,谁也给不了。
——
靖辞雪自小就被父相送去桑央谷,除却父相与娘亲,她所相处过的长辈寥寥无几。伯熹仙人与她有师徒名分,但伯熹于她与其说是师长,不如说是朋友更为贴切。
她不知该如何与长辈相处,太后的突然到来,总归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虽说太后直言不将她当侄女看待,可看在父相和姐姐的份上,她仍需尊敬太后。何况,如今她身处君府,太后是主,她是客,深受斓瓴国严明礼制教养的她,心下自是怀着谦卑与尊重。
然而,太后句句相逼,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离开君府。言辞冷淡精简,并非因她高冷傲慢,而是一种伪装,用以掩盖内心的慌乱。
父相说,你越是慌,面上就越要冷静。别人看不到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只能从你的言行举止中去猜测。你的冷静落在别人眼里是自信,就自然不敢小觑你,不敢随意动你。
此乃惑敌之计。
“父相……”靖辞雪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低声轻喃。每次见过姐姐,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父相。纵使无悔,她始终逃不出是她亲手葬送靖相府这一事实的折磨。
身后即便隔了大片花丛,戏台子上的咿呀之声仍然清晰入耳。
——
今日一早,素来任由她睡得自然醒的朵儿将她唤醒,她睁眼,看到朵儿身后整齐地立着四位低眉顺眼的美婢。每人手里各捧着一套华衫。春桃也在其列,偷偷抬眉朝她眨了下眼。
她摸了摸衣料,熟悉的冰凉柔软触感,“这么快就做好了。”
“是啊。”朵儿笑答。
冰丝雪纺或许不及斓瓴弥月的绫罗锦缎华美,但它质地轻盈,像漂浮在天边的白云,令她爱不释手。
身后朵儿又道:“今日是太后的寿诞。”
她指尖一顿。心道。原来如此。无意为难朵儿,便点了点那套冰蓝的裙衫:“就它吧。”
一上午时间,都耗在细致的妆扮上。朵儿望着镜中的女子。愣愣出神,直到春桃附上她耳边轻声道:“姐姐,时辰不早了。”
朵儿这才回神,有些羞涩地笑开:“雪姑娘。我们好了。”
时值午时,靖辞雪先去了花厅用午膳。澹台甫晔照旧在等她。抬眸那一刹那,澹台甫晔讶然无语。靖辞雪径直越过他,无视了他眼中的充愣和惊艳。
午膳后,澹台甫晔递给她一个锦盒。靖辞雪道了声谢。没打开看,她知道,那是澹台甫晔替她准备的献给太后的礼物。
“待会你先去梨园。我晚些再过去。母后喜欢听戏,你好好陪着她。顺道听一听墨羽的地方戏。”
澹台甫晔的本意是想缓和他母后与靖辞雪剑拔弩张的关系,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他不想忤逆,能做的只有尽量争取母后的认可。
临去前,他仔细叮嘱朵儿好生照顾,但他担心靖辞雪,生怕母后再一次为难。于是草草结束了与长老们的议事,匆匆赶去梨园。
而他所看到的,是地上开裂的锦盒,和散落了一地的血色玛瑙石。那是母后最想要的玛瑙链子,他命人找了许久才得到这一十八颗同样大小同样色泽的玛瑙石。
“母后。”他上前唤了声,低眉侧目看向身旁,靖辞雪静立着,身子单薄却透着倔强,只有那张脸,惨白如雪。当即让他想起了上阳城外的相遇,寥落的雪花中,他看着雪地里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的她,心,酸酸得疼一把。
“阿晔,你若真有孝心,想哀家好好地过这个寿诞,就让她从哀家的眼前消失!哀家不想看到她!”太后很气恼,与靖辞雪的淡漠对比强烈。而她身旁立着靖子午,从始至终,未说过一句话。
温和的笑意依旧,而眼眸染上了几分凝重。
他为难道:“母后……”
“我走就是。”靖辞雪淡淡开口,将他的话打断。
他蹙眉,拉住转身欲走的靖辞雪,然后恳切地望向他的母后。
太后睨了靖辞雪一眼,对他道:“哀家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趁长老们没来前,让她离开梨园!”她的态度,始终坚决。
扣在腕上的手松了又紧,靖辞雪侧目看了他一眼,抬起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拨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想,她到底为何要受这份委屈?
“你留下。”眸光未动,太后已厉声喝住朵儿,仿佛早有预见。
朵儿不敢走,立在原地焦急地望向澹台甫晔。澹台甫晔冲她微微摇头,他知道就算再委屈,靖辞雪也不会离开君府。
——
“难为你还记得父相。”
靖辞雪侧目,她空荡的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姐姐……”她轻唤。
“你不是我妹妹。”靖子午却不看她,目光直直地落在湖面上,只留给她半张冷冽如霜的容颜。
靖辞雪苦苦一笑:“你不认我,我却需得认你。”
“是么?”寡淡的音不带一丝情感,靖子午终于回眸看她。剑眉星目依旧,而她原本削瘦的脸颊稍稍有些饱满,冲淡了她身上不少戾气。
“你不是爱着祁詺承么?”唇边噙着一抹冷笑,靖子午冷眼看她,而她垂眸沉默,靖子午不禁眉间微蹙,凝视着她,问,“你到底为何要受这份委屈?”
骤然抬眸,靖辞雪忽然咧唇笑开,心间涌起一股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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