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幕府专权的严冬当中,皇族和藤原家也产出了物伤其类同病相怜的情绪,并且放弃了旧日的恩怨。正因为如此,后阳成天皇才能那么顺利的把自己的皇子过继到藤原五摄家的家门当中继承家主之位。
正因为又是皇家出身,又是公家领袖,所以一条兼遐就愈发得想要重振朝廷的威望,愈发痛恨德川家的横行和跋扈。
“世上的事大多数都是无可奈何,纵然不情愿又能怎样?”右大臣二条康道(按照一直以来的规矩,如果左大臣一条兼遐真的辞职了,他就要接任左大臣,右大臣的位置则由内大臣鹰司教平递补担任)满面萧然地摇了摇头,然后拿起酒壶来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你难道还能躲过这个倒霉差事吗?你难道也能学法皇陛下出家吗?”
他这么一问,一条兼遐顿时语塞。没错,他现在确实没办法躲开明年的这一桩倒霉差事,他这个左大臣想要辞职,是要经过幕府的同意的,不然的话光是法皇或者天皇同意也没用,现在如果推辞职位的话,肯定会被幕府视作是大不敬,从而被驳回吧。这么做只会使得自己到时候蒙受更加难以忍受的屈辱而已。
身为皇子和公卿之首,竟然不自由到了这种地步,连辞职都得小心翼翼深怕得罪了那边,这股憋闷之气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他茫然握紧了手,用重新松开,抬头各处一看,樱花的海洋因为霞光而染上了一抹血色,太阳已经垂到了地平线,即将隐匿到了远方的佛塔之后。
这即将落山的残阳,就是皇族和公卿们如今的处境吧。带着这样的想法,一条兼遐的眼泪又不期然流了下来,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我们的先祖浑噩,致使大权旁落,阴差阳错结果让朝廷沦落到了这一步,被武家劫夺了执政之权,多少代下来,到现在万劫不复。”担任内大臣的鹰司教平突然也长叹了口气,“如今再多说什么又有何用?两位,我们还是乘兴喝酒吧,照着规矩把浮生走完,到了天上就不用管这么多俗事了。”
他的话里面充满了无奈和满怀伤感的故作洒脱,可是却没有浇灭另外两个人心头上被酒燃起的火焰——这样的年轻人,又哪有那么容易沉下心来“照着规矩把浮生走完”?
“并没有绝望到这个地步。”二条康道突然一把放下了酒杯,“德川家的治世,其实隐藏着莫大的危机,我看它延续不了多久!”
他一言既出,另外两个年轻人顿时就惊得呆住了,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场合,右大臣居然会说出这么可怕的东西来。
就算是酒后的狂言,这也太危险了。
片刻之后,一条兼遐总算定下了心神来,然后他抬起头来,往墙边和墙下看了过去。
他们都是带了仆人来到这庐山寺里面的,不过为了喝酒赏樱雅兴,他们把仆人都留在了寺内,和这里隔得很远。
周围是一片死寂,除了偶尔的鸟鸣之外,并不像有人的样子。不过因为已经到了即将入夜的时候,所以各处建筑和佛塔都在黑幕当中若隐若现,阴森森地让人有些发瘆。
“此话从何说起?”确定没人窃听之后,他轻声问。
虽然二条康道像是酒后的狂言,可是他总感觉这里面隐藏着什么深意,于是忍不住就问。
“难道……诸君就看不到吗?”二条康道带着酒劲冷笑了起来,“德川家的治世,妖孽横生,已经是天怒人怨了,就连德川家自己也是千疮百孔隐患丛生,他们怎么可能把这个天下维持得下去?”
看来是真的有深意了。
如果是按照道理来讲的话,他已经厉声大喝,喝止这个危险的话题了,或者至少他也应该顾左右而言他,利用酒意作为掩饰转移开话题。可是……年轻人心中的愤懑和傲气,让他没有选择这么做。
“你……你是指什么?”他小声问。
“我不说,诸君难道就浑浑噩噩到看不透世情了吗?”二条康道依旧冷笑着,显然对他的小心谨慎有些不满,“德川家自称是源家的后代,可说他们哪里有一点源家的气度?行事贪婪横暴,从家康到家光都是这样,天下人谁都不会真心拥戴他们。”
德川家康自从发达了以后,为了抬高德川家一直宣称自己是源家的后代,并且在击败丰臣家之后跟天皇讨要了源氏长者的封号,可是他的血统一直都被人怀疑,因为他之前几代人的生平记载十分残略,很难说他到底是不是编造的,他自己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至少在对他心怀不满的公卿们是不认同他的血统的。
“德川家虽然血统成疑,但是现在毕竟已经据有日本几十年了,武力已经无人能敌。”一条兼遐不怎么认同对方这个理由,于是摇了摇头,“纵使天下人没有真心拥戴他们,他们也可以靠自己手下的武力维持。”
“可是德川家自己难道就不会内乱吗?”二条康道反问,“你看看德川本家,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局面?德川家光本人都已经三十岁了,他生不出儿子,又和亲弟弟闹得那么僵,等他死了以后难道幕府不会内乱?”
如今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幼名竹千代,在幼年时代并不受父母喜欢,父母更加喜欢弟弟德川忠长(国千代),尤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