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貌女子便是吴三桂宠妾——名扬天下的陈圆圆。
她见卞玉京不断瞥向一旁的吴府管家,干脆拉着她进了内宅。
待左右再无他人,她这才转身紧握住卞玉京的双手,开心得泪水直在眼眶打转,“云装姐,没想到会在扬州遇着你!我原以为咱们姐妹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了……”
卞玉京虽是着意寻她而来,但骤然见到故友,也是颇为动容,“乱世之下,命若浮萍,我们能在此重逢实属不易。”
陈圆圆上下打量她一番,又惊疑道:“云装姐,你这身打扮,难道是……”
卞玉京听她仍只叫自己的小字“云装”,随即微笑道:“我已出家多时了,却不想教人知我先前身世,圆圆往后还是称我道号‘玉京’吧。”
陈圆圆只当卞玉京是不愿提及名妓身份,她自己也是秦淮八艳出身,自是极为理解,“我以前只心心念着嫁个良人,如今再看……我们这般出身,或许入空门才是最好的归宿。”
她似觉气氛太过凝重了些,又夸张地一揖到地,“见过玉京仙师。”
卞玉京笑着托起了她,却道:“今日有诸多闲人,我还要继续做法,我们改日再细细相叙吧。”
“好,以后云装姐,不,玉京仙师要常来看我啊。”
……
两日后。
“彩月,去沏壶好茶来。”陈圆圆又转对卞玉京笑道:“玉京姐,你快坐!”
卞玉京在椅上坐下,目送那小丫鬟微跛着出了门,心中略做思量,转对陈圆圆道:“这一年多来,你过得如何?”
后者听了她这一声问,不禁长叹道:“只这么些日子,倒把我一辈子的泪都流尽了。”
卞玉京忙关切道:“却是遇到什么难事,尽可与我说说……”
她话音未落,就见一名身穿长袍配紫色马褂的方脸男子挑帘进屋,将脑后金钱鼠尾辫大大咧咧地一甩,朝卞玉京拱手笑道:“玉京道长果然仙法精纯,本王近来军务繁忙,今日才得空礼谢道长……”
门口的下人忙纷纷施礼,“王爷吉祥。”
来者正是国贼吴三桂。
他这两日来心情不错,自从玉京道长驱了家中邪物,圆圆饮食见增,甚至偶尔还会展颜一笑。他只道是仙师本事了得,却不知皆因陈圆圆见到至友心中欢喜罢了。
卞玉京起身还礼,“贫道见过平西王殿下。”转头却见陈圆圆仍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忙轻咳了一声道,“夫人,平西王来了,您……”
陈圆圆闻言冷冷一笑,“呵,平西王……”她眼角向吴三桂扫去,“我只知世上有辽阳总兵平西伯,何来的平西王?”
吴三桂脸上的愧色掠过,尴尬地看一眼卞玉京,讪笑道:“本王在前厅备了些斋菜,还望道长不辞。”说罢,忙逃也似的离开了陈圆圆所住的院子。
卞玉京虽大致猜到了个中缘由,但事关重大,却不得不慎重,于是只随下人与陈圆圆一道往前厅赴宴而去。
她诗词歌赋精通,能出口成章,还在龙虎山学过易经八卦,是以席间什么气、运、术、五行之类,云里雾里侃侃而谈,屹然得道仙师的风骨。
吴三桂见状自是更为信服,又见圆圆对这女道长颇为亲近,当下盛情相邀,“本王与道长一见如故,若道长得闲暇时,不妨多来舍下坐坐。来日本王定为蕃釐观诸位神佛重铸金身。”
卞玉京等的就是这句话,自然立刻应承下来。
吴三桂吃了几口菜,却频得陈圆圆冷眼,只觉浑身不自在,早早便借口有军务告辞离去。
待卞玉京离开吴府的时候天色已暗,那管家将她送出府门极远,这才悄然捧上一封金锭,恭敬道:“仙师,如夫人对您极为敬佩,王爷希望您能多劝劝她……”
卞玉京故意问道:“劝她?劝什么?”
“这,”那管家支吾道,“如夫人对南明念念不忘,故而……您须劝她莫要再与王爷置气。”
卞玉京通过今日察言观色,对陈圆圆的想法已知一二,此时又听这管家一番话,心中终于有了定论。
其后接连几天,玉京道长已成了吴府常客。
直到这一日,扬州城中有清军大肆征粮,又闻“朝廷”大军即将南下,卞玉京暗道不宜再行耽搁,若不能劝得动她,说不得就只能自己下手了,只是吴府耳目众多,不知自己能有几成把握。
陈圆圆房中。
卞玉京端起茶碗,眼睛在屋中一应名贵家具、器物上扫过,对陈圆圆微笑道:“依我看,平西王,啊,不,吴将军对你当是极好的,你却为何总是置他于千里之外……”
陈圆圆环视四周,却自嘲般苦笑道:“他待我是好……最好的吃穿用度,最精美的珠宝首饰,丫鬟仆役如云……”她眼中尽是苦楚与恨意,“可他越这么做,我就越恨他!因为这些荣华富贵,都是他认虏为主,出卖了整个华夏换来的!”
她说着竟难忍泪水,用力咬着嘴唇喃喃道:“我从未想过将军会变成这种人……为什么他要这样做?我、我宁可他当年在山海关战死,我再随他而去……”
卞玉京走到她身旁,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这些,我都懂。”她不禁又想到自己当初差点同陈圆圆一样,做了杨志和的女人,也是泪水涟涟,“这乱世中,红颜命薄如纸,飘零若浮萍,只因是女儿身,竟也报国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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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