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这真正放下所有忧心的一觉,一直睡到了这一天傍晚,肚子受不得提出抗议的时候。睁开眼睛听着外头那些欢呼雀跃的声音,以及隐隐传来的各种乐器声响,他意识到这一关应当算是过去了,忍不住再次长长舒了一口气。帐篷中已经备好了新鲜的清水,他三两下洗过脸整理了一下仪容,又换了一身衣裳,见王翰和那另一个卫士睡得正熟,也没有去吵醒他们,自己挑起门帘弯腰出了帐篷。
“杜郎君!”
见几个铁勒小孩子笑着在路上追打,杜士仪正发愣,等听到这个声音,他抬头看去,就只见昆那尔带着一个年约四十许的中年男子朝自己走了过来。知道这多半就是同罗都督毘伽末啜,他少不得迎了上前。
“杜郎君这一觉好睡!今夜族中上下为我回来大开庆祝之宴,我能够回来,全因为杜郎君对昆那尔的建议,所以,还请杜郎君坐上宾之席!”
“哪里哪里,同罗部上下既然忠心臣服于陛下,又铲除了奸人,都督平安归来,那是必然的事。”
和毘伽末啜谦逊几句之后,杜士仪想起同罗部那喝酒如喝水一般的态势,他当即借口要王翰死活拖了起来,又叫醒那卫士,让其去通知其他人一块好好吃喝一顿。等到叫了王翰一同来到同罗部中那顶最大的帐篷前,他就只见四处篝火处处,牛羊飘香,各处席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人入座,而火堆旁边,竟有三四铁勒女子跳起了舞。
“杜郎君,王郎君,快上座!”
这几天赴宴不计其数,杜士仪当即笑着和王翰一块到了主位左手第一席坐下了。尽管主人毘伽末啜尚未到来,可还是有人给他和王翰斟满了酒。见王翰满不在乎一饮而尽,他正要不动声色把自己杯中美酒往他那儿一倒了事,就只见毘伽末啜已经和昆那尔一前一后走了出来。随着下头众人的阵阵欢呼,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些天从昆那尔那儿套来的话货真价实。
毘伽末啜在同罗部这内附的一支中,确实威望极高,否则默古留在营中的势力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连根拔起!
来到主位的毘伽末啜高高举了举双手,随着那些欢呼呐喊渐渐停止了下来,四周除了篝火燃烧的哔哔啵啵声,再没有其他声响,他方才高声说道:“仆固都督勺磨被朔方王大帅诛杀,这是他勾结突厥,自找死路,和同罗部无关!因为突厥人的围杀,我们同罗部死了多少兄弟姊妹,死了多少辛苦放牧的牲畜,这才得以从独洛河边迁徙到了这里,怎么还会和凶暴的突厥有什么勾结?我们的兄弟姊妹,我们的牛羊牧场,已经都被突厥人占去了,我们和他们的仇恨,就是用一整条独洛河水来清洗,也洗不干净!”
同罗部大开宴席的这天傍晚,一行风尘仆仆的人却是抵达了营地之外。当内中那一阵阵呐喊呼喝传来的时候,腿伤还没好的钱林顿时紧张了起来,策马靠近张说便低声说道:“使君,会不会情形有变?”
“王晙若是没有把握,不会轻易把毘伽末啜放回来,更何况,杜十九郎的信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眼下拔曳固部都安稳了,同罗部难道独个闹腾?”张说斜睨了面色讪讪的钱林一眼,一马当先上前了两步,对着那些围上前来的同罗部骑兵沉声说道,“并州长史兼天平军节度大使张说,前来见同罗毘伽末啜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