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十郎这声若洪钟的声音传遍正堂,一时传来了声声惊叹。尽管往年也常常有节庆之日的乐舞之中,各家子弟客串登台献艺的,比如窦十郎这等以绝艺名扬京城者,比如各家精擅乐器的子弟,就连精通琵琶笛子二胡羯鼓的当今天子,也一度曾经和擅长吹箫的宁王以及其他兄弟三人在宫廷饮宴时当场合奏,可刚刚那多达一二十人的场合,竟然无一乐伎,皆为名门子弟,这却几乎可说是绝无仅有。
豆卢贵妃一时为之大悦,随即便惊叹道:“真是难为了你们了,快上前来!”
刚刚听到杜十九郎之名的时候,玉真公主不禁露出了一丝惊讶,可这会儿见到杜士仪从后头上来,她却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看着窦十郎行礼之后恭恭敬敬地一一引荐身后众人。豆卢贵妃刚刚对那些个年仅七八岁的窦家子弟就很感兴趣,只此前欣赏乐舞来不及说话,此刻招手示意他们再上前些,听得他们都说羡慕阿兄胡腾舞冠绝两京,因而都已经学了从大半年到一二年不等,她便哑然失笑道:“再这么下去,日后这素来都是胡人跳的胡腾舞,就要成为窦家绝艺了!”
窦十郎闻言笑道:“幸好家中这些弟弟们都学过,否则短短十日之内,恐怕还难能排演出这一支曲子来。”
窦氏子弟素来深受李隆基宠信,此刻其他人自然少不得凑趣似的恭维一二。这时候,对曲子更感兴趣的宋王却笑吟吟地开口说道:“王十三郎,回了长安也不知道先来见我!你这琵琶是越来越精妙了,今日的曲子又是前所未闻,莫非又是新作?”
“回禀大王,曲子是新作,却非维新作。”王维回到京城长安之后,还未来得及去宋王宅中造访,此刻少不得长揖谢道,“维甫一抵长安尚不足数日,便为窦十郎所邀商讨今日乐舞,因而不及拜会大王,还请大王恕罪。”
“这曲子竟然不是你作的?那是哪里来的?”
见宋王诧异非常,杜士仪这才上前行礼道:“京兆杜十九,见过大王。大王所询今日之曲,出自河东裴三郎之手。他是某同门师兄,精擅琵琶。”
“原来你便是九娘提到的杜十九郎……啊,我还记得你!”宋王这才看到杜士仪,端详片刻,他一时眼睛大亮,当即惊叹道,“当年京兆杜公引你来时,我只道是你小小年纪便出口成章,后来听说家中变故,受惊之下江郎才尽,其后更是大病不起,还不免惋惜过,却不料二载之后九娘提起,道是更胜当年。我原本还不信,可当年你并不擅音律,短短三年你便能将琵琶奏得如此出神入化,这才是真正的天赋出众!”
岐王亦是笑道:“宋哥所言不差,那一日在毕国公窦宅窦十郎引见之时,我险些还以为我记错了人!当初杜十九郎在音律上头可是笨拙得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何况三年!你说的河东裴三郎,若有机会可引荐来见我!”
玉真公主本也要打趣一两句,见身侧婢女霍清悄悄打了个手势,她便有意嗔道:“宋哥岐哥,知道你们和阿兄一样精擅音律,可别故意在我面前显摆。我让人排演了好些天的道曲,虽不及窦十郎诚心,可亦是一片苦心,这会儿就已经要演了,你们就先腾出空来!”
她一面说一面撒娇似的抓住了豆卢贵妃的胳膊,因笑道:“贵妃阿娘,接下来便是我那一支道曲了!”
刚刚玉真公主已经言说过当今天子李隆基会微服前来,此刻见她撒娇,豆卢贵妃自然含笑吩咐给窦十郎杜士仪王维等人在自己左下首别设一席,却又让那些窦氏童子环坐身侧。不多时,便只听外头钟磬齐响,和先头那些琵琶箫笛羯鼓之类的俗曲相比,这道曲音色清雅,兼且堂上宾客听得玉真公主适才言语,无论是否知道这位贵主的脾气,此刻无不安静倾听,一时曲音绕梁,更有一种荡涤人心的感觉。
须臾,起初的钟磬之外,又加入了琵琶与铙钹,一时音域更广,音色更加多变。席中的杜士仪一面倾听曲调,一面审视四座宾客,很快便看到了对面靠后一席上满脸无聊的崔小胖子。而在崔小胖子前头不远处,他又发现了频频外望的柳惜明。见其的心思更多放在外头,他心中一动,随即突然感觉到了有两道刺目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假作没留心,只顾低头饮酒,冷不丁抬头看了过去,立时看见了眼神不善的杜文若。见其忙不迭别过头去,他几乎想都不想就回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旋即便又看到杜文若前头不远处的坐席上,还有一个自己认得的人正笑眯眯冲着他点头。
不是楚国公姜皎之子姜度还有谁?
就在此时,外头那原本极其和谐的道曲乐声中,却突然加入了一个笛音。尽管台上乐班数十人,编钟编磬以及琵琶铙钹井井有条,但这笛音却凌驾于所有其他乐器之上,无论转折也好,起承也罢,便如同引领其余乐器的旗帜一般,在这本该一番清雅脱俗的道曲之中,呈现出了几分轻灵欢快之意。
此时此刻,座上那些原本不过为给玉真公主几分薄面的诸王们,已经是品出了其中滋味来,尤其正在玉真公主对面席地而坐的岐王李范,自己满斟之后举杯满饮了,便一只手紧紧捏着那金酒盅,微微眯起了眼睛。正落座于宋王之后的杜士仪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本因听到崔小胖子那一言而生出的几许猜测,此刻不由得变成了深深的确信,尤其是看到对面的宋王从袖中拿出了一管紫玉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