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头一棒,他还不死心,继续问几个心目中的大师,住在哪里。
他想直接到大师家去拜访,即使不能当徒弟,得到一些认可也好。
谁知道,大爷仿佛见怪不惊。“走吧,小伙子,你这样的,每年都来两三个,迷川剧,我们也不害你。大师们都不能靠它吃饭,你还凑什么热闹?来来来,你是喜欢什么的,来两下,我听听?”
这样高雅的艺术,怎么可能随便跟一个看门的大爷唱?小向犹豫中。
结果,大爷倒先开口了,一开口,按小向后来的形容,声振九宵、语惊四座。我们觉得,小向的形容简直是疯了,那地方车水马龙的,人的声音肯定比不上汽车喇叭,振九宵,从何谈起?惊四座,哪个在座?只有小向一个人。
但对小向内心的震撼,的确配得上这个形容词。他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对外界的形容,总是失真的。
那大爷问到:“你唱一句试试?”
小向不敢唱了,大爷说话了:“我是听会的,没学过一天,你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找什么大师,我就是个看门的。”
小向一生的骄傲,都败在这个看门的人身上了。他不相信,他总觉得,高手在民间,大隐隐于世,戏文上就是这样说的。
于是,他就在成都到处窜,到公园,听大妈大爷们,业余的水平,比他高多了,他都不敢开嗓子。而这些大爷大妈们,娱乐一下,该买菜的讨论菜价的涨跌,该带孙子的,讨论奶粉的贵贱。
总之,他所认为的高手们,都轻贱如菜场,根本与高雅,完全不沾边。
他终于失望了,这种失望是痛苦的,甚至是绝望。这么多年的热爱,居然赶不上看门的,买菜的。而那些真正的高手们,居然卖出出票,不以这为生了。
即使你在这个行当当上了天下第一,然而,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你的舞台。何况,你连入行都差得远。
自我否定是绝望的,投入的热情如信仰,当破灭的那一天到来,人生变得毫无意义。尽管,为此,他付出了他所有的热情和时间,他承受了屈辱和打骂,他什么也没得到,连得到的可能性,都没有。
流浪,不好意思回家,不好意思面对那小镇上看不起自己的人。终于,他钱用完了,乞讨并且不知道目标,被派出所当成盲流,遣送回来。
手中有金刚钻,到处拜师学艺,刻苦努力,终于可以揽下瓷器活了。当他豪情满怀进入市场时,却发现,这个生意没人做了。瓷器破了,何必补呢?直接买新的就行。
伴随着这个时代,被淘汰或者被遗忘的被冷落的艺术,曾经有过辉煌和美好,但在今天,却渐渐消失。
这个消失不是没有过程的,只不过,在山区那个闭塞的小镇,小向得到消息的时间太晚,以至于耽误了他的青春。
他回来时,迎接着全镇人民的目光,他是麻木的,空洞的,如同瞎眼看太阳。而当他端起母亲做好的饭菜时,才哭出第一声来。
他把自己关在房子内,一个多月才出来见人。从此以后骄傲不见了,兰花指不见了。老老实实守店子,老老实实卖货。只是有一点,从不与客人讲价,说多少是多少,你爱买不买。
偶尔,他春节时,也帮他父亲写对联。他算是家学童子功,当有人夸他的字,快赶上父亲时,有偶有羞涩,但低下的头,从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他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呆坐在街边,像个傻瓜。被偷走青春的人,注定缺少灵魂。
但他也有些异常的时候。当有人办红白喜事,那川剧的围鼓敲响时,他总是往屋里躲,好像神经质地在逃避什么。
“这孩子废了”,乡亲们都这么说。
他不说戏文,仿佛就不会说话,他没有唱腔,仿佛都没法开口。
我不知道他今天是否还在单身,因为他们家,据说,已经搬离了小镇,到他姐姐所在县城去了。向老先生积累的功德,已经无法在现时代,保留住这个家。尽管,他家的房子还在,但早已租给了别人,还显得非常破旧。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冲突无处不在,这个时代,已经超越大部分人的想象,甚至对那些在大城市的知识分子,也不例外。
我见过一个中年女人,是北京某大学的中国古代文学副教授,最擅长的是填词,师从民国时期就很有名望的国学大师。但她所创作的几百首自已认为很好的词,居然找不到一家出版商,为她出书。
因为,卖不出去。
另外,这自爱好,导致她没什么论文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英文也不行,外国期刊更无法登她的稿件。偶尔在某个小报纸上发个小诗,更不能证明什么。
她至今还是个副教授,从她博士毕业以来,就一直停留在副教授这个职位上。她后来为了出书,找赞助,曾经与生意人一起吃饭,其中,就包括有我。
她那个所谓赞助的生意人,曾经是她的学生。在学生老师老师的礼貌性吹捧下,她也兴奋起来。她对学生说到:你原来读书时,古诗词有悟性,毕业后转行,是不是为五斗米折腰,活得不太自然了?
谁知道,这学生说到。“老师,我始终觉得,文学,尤其是古代文学,只是一种爱好,是不可以当职业的。”
这话很伤老师的自尊,我都感觉得到,在酒桌上,那老师黯然神伤,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