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是同意舅舅的意见,让我妈的骨灰葬在外公外婆身边,毕竟,她魂归故里,才算入土为安。
“哥,我听你劝,不回四川了。”她本来要求,她也要回四川,我们集体劝她不要回去,身体不允许。
我说到:“万一你身体出问题了,我妈有灵,会高兴?”
“哥,要立碑吗?”
“要,以我们俩人的名义。爸的碑也要立,估计我要回去忙一段时间,你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我们每天联系。”
“哥,车已经给你联系好了,方便些。记住,李二嫂的烧腊,给爸、妈墓上,多买些。哥,路上注意安全,不要牵挂我,走一走歇一歇,不要疲劳开车。哥,回老家,给表叔表婶的礼物我都买好了,在车上。哥,遇事不要着急,慢慢来,总会有转机。哥,如果想我了,我给你手机里发了些照片,包括家里的所有人,你有时间看一看。哥,我想抱你。”
长长的拥抱,长长的吻。我们都流泪了,仿佛生离死别一般。
还是上次那辆房车,舅舅舅妈还在,只是我妈换成了王叔,留下了一罐骨灰。
离开时,他们在向我招手,我看见,岳父岳母与妍子,三人,紧紧抱在一起。
走走停停,到四川,到外公外婆老宅,各种农村的仪式,也找了阴阳,这都是找给别人看的。我也懂风水,但我更知道,让我母亲陪伴她的父母,是唯一的地点。
碑也立了,三七也烧了,我每天给妍子至少两个电话,一个是晚上睡觉前,一个是早上她起来后。
我后来,又花了时间,把我父亲的坟墓重新修了一遍,也立了碑。
父母各自的立碑人,都是以我和妍子的名义。我把两块已经立好的碑,拍了照片,发给了妍子。
站在母亲的墓前,我在想,家乡,从我离开的那一天起,它就成为了家乡。当父母没有了,家不在了,家乡,从此就成了故乡。
在父亲的墓前,我在想,原来我对家还有奢望,还有根,但从此以后,这条根,就只有我自己了。
想到这里,我跟妍子打了个电话:“妍子,我想到成都一趟,那两个孩子,我们资助的,我想去看看。”
我想给今后寻条根,当然也是为了弥补妍子心灵。
“哥,你要看就去看吧,但暂时不要考虑收养的事情。也别跟金姨谈这个事。”
她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这么爱孩子的一个人,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
回四川的整个过程,大约经历了近一个月。在离别前的一天,我在外婆家,看着舅妈整理房间的东西,一边整理一边给我说,这是外公外婆的床,这是我妈睡过的地方,这个锅是什么时候买的,这套碗是她的嫁妆。她将这些多年没人用的老物件,一一清洗整理,床上的被褥蚊帐,都已经洗净,地上的每一点垃圾,都仔细清理。
“整那些干啥?明天就走了。”我舅舅有淡淡地飘出一句话,不像是责备,倒像是安慰。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屋子清理了,我安心。”
“你有啥不安心的,老表还在呢”这是舅舅说的,侧边的表叔和表婶仍然住在这里,有他们看,应该安心吧。
“人死如灯灭,人去家里空。谁知道呢?”
他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亲人离去后,家已经没有生机了。家人不在,家乡,只是一个念想。
“要不,我们老了,回来住吧?”舅舅说到。
“回不来了,住不了了。你看这瓦,你看这墙。儿女也不允许了,我们再也回不来了。”
听着两位的对话,我知道,他们也是在跟故乡告别。我想,在若干年后,这个屋子或许已经破败,它破败的时候,没人记得,这里曾经装着一个大家庭,这里曾盛满欢乐,曾经历一次又一次悲伤。
晚餐是在表叔家吃的。与前两年相比,表叔的背更勾了,表婶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们在喝酒的时候,故意说些高兴的话,故意摆谈儿时那些欢乐的趣事,故意玩笑着,仿佛他们像几十年前的少年,跳跃在山路、打闹在田埂。
他们没说离别的话啊,他们没有假意的祝福。他们不谈明天的去向,他们只是在回忆这片田野的故事,他们只是在回忆那些陪伴他们青春的人。
“大湾的田都荒了,没人种,那是长五家的地呢,当年你跟他打过架的。”表叔喝了一口酒说到。
“我先抓到的号,被他夺去了,我不依,就跟他打,是你改的跤。这好的田,长五也是拿命给我拼呢。”
“长五也死了,他拼命拿的田也长草了,他子女没见回来过了。哪个还记得打架的事呢?”
舅舅说到:“长五打不过我啊,但他就是拼命,我也是心软,晓得他死了老婆,有两个孩子要养呢。”
“他两个孩子不晓得在哪里打工去了,没见回来了。每年清明,我都要割长五坟上的草呢。老坟山上那些没人回来祭拜的坟,每年我都要点香烧纸呢。他们子女不看他们,还有我这个老兄弟呢。”
表婶和舅妈都在抹眼泪,她们吃饭时紧紧挨在一起,仿佛生怕有一丝的分离。舅舅舅妈要在老屋睡觉,我就回到车上去了。在离开院子的那一刻,我想,我什么时候再回来呢?回来时,表叔表婶还在吗?如果他们也去了,没人故人的故乡,连故乡都算不上了。
过河的时候,我特地回头看了看,那条狗呢?
那条黄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