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逖南归,先至枋头,魏亥、杨清出拜,祖逖特意朝着杨清深深一揖,复牵其手说:“我能久围襄国,终于摧破之,君功莫大。若非君相助调度粮秣,恐怕我军早已粮尽而退了……”
杨清躬身拱手,谦逊道:“些许功劳,不值得元帅记挂。清既食朝廷俸禄,自当恪尽职守,岂敢领受元帅之礼啊?”
随即大军分道而行——部分在樊雅的率领下,南下兖州就食;部分则随祖逖东归,暂驻荥阳,然后祖氏父子便须入洛觐见。
魏亥、杨清自也从行——仗基本上打完了,枋头的粮站也可以撤了。且说行进之间,杨清策马而过一队槛车,便挥鞭问士卒:“此皆所俘羯寇乎?”
士卒不认得他,甚至于不能辨识其弁上将徽,但见来人穿戴整齐、高头大马,帽子上还有金饰,知道不是大将,必是重吏,因而不敢怠慢,就一五一十地回答道:“真羯多数为我军所杀,这些不过是假羯,是中国人从了贼的。都是在襄国城内所捕,要押回洛阳去,献俘给天子。”
杨清也只是随口一问,其后略点一点头,便欲拨马离去。可是才刚起步,忽听身后槛车中有人高声叫道:“马上皮弁胡……戎服,神采飞扬者,得非故人乎?还记得昔日沁水岸边,纵放之德否?”
杨清闻言吃了一惊,急忙转过头去,细细辨认,倒依稀有些印象,便问:“汝难道是简至繁?”
简道激动得眼泪鼻涕全都垂下来了,连连点头:“正是简道——还望阁下念及昔日之情,救我一救啊!”
杨清蹙眉问道:“汝本是中国士人,无奈而从羯,据闻襄国之围,除高门显宦外,于中国人一概逐之于外,则汝因何不走,复于城中为我军所擒啊?难道汝实是石贼的重臣不成么?”
简道连连摇头,赶紧表白:“我不过军中一无权的参军罢了,哪里能做重臣?只为稍懂些医术,郭将军……郭敖不肯放我走,因此陷于围城之中,终于沦为阶下囚徒。此去洛阳,以小人的身份,难见天子,倘若一纸诏下,或将身首异处——还望阁下救我性命,必感厚德!”
简至繁曾在羯营中与裴该相识,自认当时对那位裴先生执礼甚恭,甚至于还曾经给他看过病来着……且其后在沁水岸边,也请杨清帮忙带话给裴该,表示自己无意从羯,不过是因形势所迫罢了。所以他觉得,只要能够见到裴该,在泣血恳请之下,自己小命应该是有望保住的。
只是如今裴该贵为华朝天子,自己即便在俘虏当中,地位也比较低,那裴该有什么理由召见他啊?这络绎不绝的槛车之中,连眷属一千多俘虏呢,堂堂天子怎么可能都见?即便把名单报上去,估计也没空细看吧。他肯定只会召见荀绰等寥寥数人,以定刑责而已,其他的或许一句话,全部砍头……那自己不就毫无活命的指望了吗?
天幸今天被他遇见杨清,虽然不清楚杨清如今是什么职位,能不能有资格觐见天子,帮忙缓颊,终究是根救命稻草啊,当即一把揽住,即在槛车内叩首哀告。
杨清倒不是一个天性凉薄之人,当日在沁水岸边,简道故意放他逃离,这事儿虽然不至于念念不忘,也还不肯尽数拋诸脑后。就此止住简道的哭求,对他说:“汝且安心,前恩不忘,必有以报。只要汝无大恶,归洛后我必恳请天子,全汝性命。”
随即关照监押军士,说此人是我故交,你们一路上照看着点儿,别打骂,别虐待,且让他得以饱食……
果然归洛后,杨清趁着汇报工作的机会,向裴该提起简道此人,恳请天子网开一面。裴该倒也记得这个简至繁,不禁笑道:“庸碌俗吏,不能为善,亦不能作恶,释之何妨。”随即跟杨清说,我把这个人情给你了,你亲自去将他开释了吧。
杨清即往监处,以天子之命把简道给放了出来,并且还赠予一笔盘缠,使简道得以还乡。
总而言之,简至繁运气不错,至于荀绰等人,下场就差了点儿。
其时荀组、荀邃叔侄都已经返回颍阴老家闲居去了,洛阳城中,只有一个御史大夫荀闿。荀闿正不得志,因而在裴该问他对荀绰处理意见的时候,忙着做切割,不但不肯为这个从叔求情,反倒说:“此人从贼,家叔父前日离洛前便有语,当除其门籍,逐出族外。以臣想来,此等奸恶之徒,都不宜姓荀,恳请易其姓氏,并正以国法。”
裴该笑笑道:“倒也无需如此……”他跟荀绰见了一面,虽然恶其骨软,终究嘉其文才,乃赦其死。主要是荀绰久仕于晋,熟悉前后情事,并且有志于史,创作了《晋后书》和《晋后略记》(统称《晋后略》),尚未完篇。因而裴该就说了:“昔杀蔡伯喈,而使不能继成汉史,后人惜之。则荀彦舒虽有附贼之罪,朕不能做王允,可即幽禁,使其成书。”
对于裴挹、裴瑴兄弟,裴该亦网开一面——主要觉得这些家伙为恶不甚,而且实话说,文学之士,就算想做恶都没啥能量……裴湛提出建议,说要不要也更易他们的姓氏,不让他们姓裴,以免天家蒙污呢?对此裴该笑笑说:“天下之裴,岂止闻喜一脉?除籍逐之即可,何必更姓。”
——为了惩处罪人,就把他们的姓儿都给改了,甚至于更以恶字,这种花样他裴文约可没兴趣搞。
襄国城内外之羯,基本上已被祖逖杀尽——主要羯族本来数量就少,即便留下些妇人,既嫁或改嫁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