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世子左右皆不肯出兵,又不肯放他们全家过去,傅元修晓得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否则傅家一族的命不丢在贼人手中,也要丢在世子手中。于是他心底一横道“我傅氏一族七十余口,田土二十一顷,其中约有一半是别人家寄在我族中。以我傅氏一族人口之众,对田土之寡,不过中人之家”傅元修一边咬文嚼字,一边观察朱平槿的脸色,心里则掂量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租子一般是这样收的主家出地、出牛、出农具、出种子养出苗,佃户只管种和收的,主八佃二;主家出地,出牛、出农具,佃户出种子负责收种的,主七佃三;主家只出地,佃户出牛、出农具、出种子的,视田土之肥瘠,或主六佃四,或五五对开注一。至于寄在我家的田土,将主家收租总数一分为三,我家收一,他们寄家收二。”
二十一顷就是二千一百亩,减去一半诡寄,再除以七十口人,人均十五亩,这还是中人之家看来这雅州大地主阔得很啊,朱平槿打土豪的心思再度重燃。
当下朱平槿细细盘问两生员,了解雅州土地占有等情况。最后朱平槿叹息道“你等官绅人家,既有朝廷的免税田,自家又有店铺,日子养尊处优。那些庶民百姓,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何苦还要缴纳田税,他安的不反卢公卢象升身前曾曰贫者日益贫,富者日益富,大约贫民之髓富民实吸之。此言诚不虚也”
贺有义见自己说话的时机来到,于是插言道“既然你等已将田土投献于王府,不如一并说动其他大户,将田土尽献于王府”
两兄弟刚才为了保命主动献出田契,那是白送的。即便世子亮明了身份,现在也很难收回。所以贺有义的“投献”之语,顿时让两兄弟面面相觑。
所谓的“投献”与“诡寄”相似,不过是土地资产挂靠特权者以便偷税漏税的代用语
见二人不解,贺有义便给他们解释蜀王府富有全川,怎会贪图你等这点家产官绅人家有田有土,收租高达七八成,而且嫁税于无田少土之人,正是此次雅州大祸之根源只有在蜀地厉行减租,平摊赋税,方能平息暴民,保得雅州长治久安。为此,王府甘为蜀地之先,部分王庄已减租至五成。你等士绅将田土寄于王府名下,我王府五五减租,其中王府只得一成,四成均归本家,其余则归佃农。如此,你等虽然让出了小利,却换来百年太平阖族平安,岂不乐哉
雅河之滨,一支大军已成阵势,却蛰伏不动。它像一支潜行于草丛之中的猛虎,耐心地等待着一击封喉的绝佳机会。
趁着大军未动,贺有义向傅家两兄弟详细解释投献王府的好处。哦,原来世子并不是乘人之危霸占傅家的田土,而是要傅家将田土投献王府,以此减少佃户们交的租子。傅氏带了头,州里其他士绅群起效仿,则一州之民安;一省士绅效仿,则一省之民安。傅氏此举,上合天意,下应民意,正是利国利民功德无量之举
花哨的东西骗得了愚民痴夫,却骗不了傅氏兄弟。不过人在刀口下,不得不低头。况且从无偿献出田土到投献田土,性质发生了根本变化,就算是少收了些田租,傅氏兄弟还是一百个愿意。但通过投献王府来实现一州乃至一省的“平摊赋税”,他们心里只有一万个呸字。再说了,那地方官府岂是傻子地方的税收变成了王府的租子,他们还不闹上天去
傅氏老大开口试探道“皇田王庄不交税,学生自然明白。不过我等田土尽入王府,那州府衙门收不到税,那岂不是要找我们麻烦”
朱平槿冷冷道“州府衙门那里自有我王府应对本世子也不怕那朝堂诸公大不了我蜀藩给皇爷内帑报效一笔银子,此事便会有圣裁颁下”
不过傅元修并不是处处束手就擒的人。一旦发现半点希望,他便会试试其他可能“若那些官绅家不知好歹,不肯将田土投献王府呢”
朱平槿微笑道“那本世子就袖着双手带着笑,看着乱民杀了他全家此等祸国殃民之蠹虫,死了最好”
这便是世子的真面目
傅元修听了朱平槿的话,脸色白中泛青。他道“兹事体大,学生要先禀过父母。”
“奉父母当孝准”世子点头。
地契都献出了才想到禀过父母所以那不过是傅元修保留脸面的说辞而已。这时傅元修已经恍然大悟他傅家对世子的最大价值,不是那二十一顷田的一成抽头,而是给世子搞来那封联名求援信。有了这封联名信,世子的军队就可以杀进雅州城,把一城之利统统攫取到手。
瞧着跪在地上的父母和族人,傅元修明白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们兄弟俩都必须往城里走一遭
注一感谢晚明吧友kzfdy的帖子一个农民解放前后的真实生活,参考了部分收租方式和数字。
注二明代耕地数字官方记载极为混乱,从四百多万顷一千一百多万顷都有。其中两次最严格的土地丈量,洪武二十六年太祖亲自主持丈量,田土总计849万余顷;万历中张居正主持丈量,田土总计1161万顷,折合为11亿亩。顾诚先生认为明代耕地数字官方记载混乱的主要原因,主要是因为统计口径的变化。有些数字只统计了收税的田亩,没把军屯等田亩数统计在内导致的。这种观点正在逐步得到史学界的公认。
注三四川的田亩数,洪武二十六年1393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