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落座,朱平槿率先悠悠开了口:“今日端午佳节,本世子闲来无事,便延请了各位爱卿一起吃粽聊天。吴大人举荐了一位从昆山来蜀地的生员,姓顾名绛。顾先生才气横溢,有策论一篇,名曰《形势论》,其中论及天下之吭,众臣多有见解。本世子便廷辩于此,以明是非……廖公此来,本世子正好讨教:我护**出川,以何处为宜?”
一位相貌丑陋的生员在班末施礼,廖大亨微微点头,轻哼一声,算是回了礼。
献策邀宠,对于廖大亨来说,那是他玩剩下的。
当年奢安之乱,廖大亨正是依靠一篇策论,成功地使自己的名字进入了皇帝的视线。然而仅靠一篇策论便能飞黄腾达,即便是在崇祯这位自以为是的糊涂皇帝手下也不可能的。
官场如战场。位置只有那么几个,想坐上去的人却可以站满皇极殿广场。
张居正的考成法提供了一个官场倾轧的合法工具,用考成法这把尺子一量,那些企图幸进的人早早便被朝臣们群起而攻之,哪里还到得了皇帝跟前?到了阁部这最上面一级,还有廷推的说法。皇帝不满意廷推人选,有时候也得捏着鼻子认了否则会被文臣们认为违反祖宗成法,从而招致更猛烈的反击。
世子考校的小心思,廖大亨清清楚楚。他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反问道:
“不知顾先生之策,建议何处为宜?”
“顾先生建议步兵于汉中与长江各处城池。”朱平槿轻轻避过词锋,稍稍带了狡猾,“不过群臣似各有主张,本世子有点拿不定注意。”
“汉中为蜀地之屏障,自然要早早拿下。瑞王一逃,汉中空虚。我护**不去,难道白白留给土暴子?至于沿江各处城池……”
“廖公,政研室有奏报,言瑞王不会弃国。瑞王乃今上亲叔,一旦告急,朝廷必定派兵解困……”朱平槿提醒廖大亨道。
“皇上的江山社稷比他的亲叔更重要!”
廖大亨不由分说,打断了世子的提醒。
“朝廷严令孙传庭出关,已经派出御史监军督促。这回孙白谷恐怕是跑不掉了,邵捷春的下场(注二)……
哎,孙传庭被皇上逼得没法,只好请了贺疯子等一干大将议事……
川人西安副将王根子刚刚给老夫送来私信:
本月初一,秦督孙传庭大会诸将于西安。正在议事间,孙传庭突然宣读圣旨,拿下了贺人龙,责以连丧二督之罪,当即绑出去砍了。贺人龙一死,诸将战栗,三军震慑……
老臣急着赶回成都,便是要将此事奏明世子知道。皇上以贺人龙的人头立威,必定意在河南……”
“威震秦巴的贺疯子就这么窝囊地死掉了?”众臣大吃一惊。
贺人龙虽无秦军大帅之名,但有秦军大帅之实。他与陕贼交战十余年,虽互有胜负,但没有吃大亏。杨嗣昌死后,贺人龙自恃手下亲兵亲将甚多,越发跋扈,傅宗龙和汪乔年都被他坑死。如今皇帝借孙传庭之手枭了贺人龙的首级,那他手下的那一两万精兵悍将怎么办?
“孙传庭亦是人才!这等雷霆手段,也只有他才敢做!”知道贺人龙命运的朱平槿不禁抚掌赞道。
“贺人龙手下的老将周国卿投贼被杀,高汝利、贺勇、贺国贤、董学礼等旧将都官居原职。如今是副将高杰领军……
老臣以为,贺家诸将不过畏于形势,这才暂时选择了委曲求全。高杰虽与闯贼为死敌,然其不过一降贼尔,焉能统领那许多娇兵悍将!
短时间孙传庭是用不上贺家军了,这就少了一支强军!若是要等贺家军调整完成,必定在八月之后……
以老臣之见,秦军出关,必在秋冬之际……
开封之援,秦军必然赶不上了,只剩了左平贼单打独斗……
在这要命的当口儿,孙传庭哪有余兵来援汉中?若是土暴子兵临南郑(注三)城下,瑞王愿不愿逃,又有何用?老臣若是陈?和赵光远,就算冒着以下犯上之罪,也要将瑞王绑到四川来!”
一个“绑”字,点醒了谨德殿内的所有人。
原来如此!
大明朝官员的责任追究制度,逼得地方官员宁可弃城而逃,也不敢冒险把尊贵的宗室藩王留在危险之地。即便朝廷将来追究他们不战而逃的罪责,他们也可以拉上藩王来作证:我们可都是护驾有功!
妈的x!哪头蠢猪搞出来的白痴制度!
这个制度的受益者之一朱平槿在心里恨恨骂道。
注一:苍头,俗语,意即仆僮。
在真实的历史中,王祥早年极可能是王应熊一家的仆僮,这在很多史料中都有记载。南明时期,王应熊督师遵义,王祥所部确为王应熊的基本武力。后来王祥能够独占遵义,并且与贵州的皮熊、嘉定的杨展相抗衡,王应熊的公开扶持是很重要的因素。
注二:邵捷春与孙传庭同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
注三:汉中府依廓南郑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