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于飞这名精壮的汉子开始捂着脸抽泣。
“寨匪冲垮正面,末将率弟兄们拼死冲回北山梁,还没到分岔路口,就与得胜而来的寨匪主力迎头相撞。一连只有一百五六,敌人至少一千五……
最后,末将手下只剩了八个人,都是跳崖得脱……
世子,此等血仇,不能不报!”
“王文彪被俘后投敌,尔等如何得知?”
“三日后,谭团长亲自领兵再攻,末将请率十四营再为先锋。末将亲眼所见,那王文彪活得好好的,还指挥着一队寨匪对我们喊话……”
朱平槿知道,谭思贵亲自指挥的第二次进攻再次失败了。原因是栓子寨在树林杂草间埋伏了几门松树炮,第一次进攻中溃兵留下的火铳,也被敌人充分利用上了。
谭思贵见势不妙,立即撤退文昌镇布防。两次进攻失败,伤亡五百多人,被俘十余人,侥幸逃回来的伤兵缺乏救助,死亡率也很高。十四营第一连损失最大,几乎全军覆灭。此后,第三团已经丧失了进攻能力,只好围着文昌镇筑垒死守。
栓子寨的敌人没有乘胜追击,正面进攻文昌镇,却不知从哪里溜下了山,不停骚扰第三团的粮道和水道。
第三团忍饥挨饿,等待增援,直到第五营和第四营一部到达。不过,即便在这样的不利局面下,第三团也没有忘记军纪,基本上做到了秋毫无犯。
……
三月六日早晨,朱平槿召见完了最后一名士兵,用清凉的河水冰了脸。他简单吃了早餐,重新召集大臣们议事。
情况很清楚,王文彪到洪雅任职后不久,就开始腐化堕落。
县里一名娼妓,长期被王文彪包养。军饷不够他挥霍,就开始贪污。先是贪污营里公费,然后是士兵的军饷。于飞和几名军官曾经为此找过他,结果被他世子亲兵的名头压住了。士兵们敢怒不敢言,军事训练和思想工作全面停滞。
调任十四营营长之后,王文彪将营里大小细务均交由于飞处理,自己当起了翘脚老板,还美其名曰:善于用人。
二月二十六日对栓子寨的进攻,王文彪在没有组织侦查、没有弄清敌情、没有统一思想、没有周密预案的情况下,仓促发动进攻,临阵错误指挥,稍有失利便仓皇失措。把有组织的退却变成了无组织的溃逃。为此,王文彪不仅葬送了自己,还丢了十四营一连的退路,让第一连陷入了绝境。
为什么会将王文彪这种烂人选做一营主将,难道就因为他是东门草标,根红苗正?难道就因为他文凭高,会来事吗?
为什么整整一年,这个错误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来敢于举报或者纠正?
为什么王文彪一个世子亲兵的名头,就可以将于飞这等地方豪强压成缩头乌龟,以至于酿成全营惨败的悲剧?
为什么?难道又要将原因推给无锅不背的“体制”?那这个“体制”又是什么?
朱平槿严厉的目光在面前大臣将领的脸上一一扫过:
舒国平与孙洪,是前后任的总监军,选人不当;
第三团的正副团长和各营营长,知情不报;
程翔凤,身为大秘,有高级干部的人事考察推荐权,也难逃渎职失察。
责任最大的自己。正因为自己满足于私恩已售,草标们忠诚无虞,便疏忽了对他们的监控和管束。
最干净的反而是官军的两员大将:甘良臣和贾登联。前川北总兵、老将甘良臣这次被朱平槿特地邀请过来,是借助他丰富的战场经验,充作高级参军。
朱平槿扫视一周,突然明白了问题的症结。
所谓的体制问题,核心就是特权,是无所不在的特权,是所有潜规则赖以生存的特权!
朱平槿要树立自己的特权,依靠这种特权来巩固地位、树立权威、凝聚人心、成就霸业。朱平槿拥有特权,就永远不能防止他的身边人,借助他的特权来“擅作威福”。正如前几日曹三保一个密报中称:一个世子府中倒马桶的小太监,竟公然插手民间的遗产分割。一句“小的是蜀府奴才”,竟然吓住了华阳正堂沉云祚!
朱平槿想到这里,脸色越发阴沉了下来。他的一只手,死死攥在木桩上的软垫上,仿佛要将它扯破撕碎。
家天下带来的特权和等级,以及它们的众多衍生品,已经拧成了一个死结。自己解不开,也碰不得!一旦这种死结缠上了军队,那自己和老婆就会被他们绑架,一直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朱平槿的脸色很快便缓和下来。当今的急务,不是什么体制特权,不是什么军队整顿,而是房子外那座不详的山头!
“叛徒嘛,古今中外多去了!也不差王文彪一个!”
朱平槿尽量放松脸色,缓和语气。
“王四忠,原是本世子身边随侍太监,一样的谋反作乱。究其根源,还是他个人利欲熏心!
大浪淘沙,剩下的才是金子!
不过呢,亲兵家丁,有如五代之衙军骄横跋扈,祸福由之,终不是长远之策!
诸位大人、诸位先生,今日议事,先不谈这些。
今日主题只有一个:如何打下前面的栓子山,为我忠勇殉国之将士复仇!”
世子举出王四忠的例子,就是明明白白原谅了大家。众人擦擦额上的汗水,开始鱼贯发言。本就没有什么心里负担的贾登联更为活跃,他大声叫喊: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