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槿的想法让程翔凤兴奋起来。程翔凤对世子时不时的神来之笔早已习惯,难道世子今日又要显露神迹?可他却未料到,李长祥已经拜答道:
“世子,学生曾听说,福建南平府山高林密,一如巴山之险。正德之后,此地屡有贼寇。于是当地士绅大姓聚族而居,于山野田地中筑寨而居。此寨以土为墙,或圆或方。居室倚墙而起,窗开于寨中,而于寨墙上,只留铳口箭孔。贼寇前来,百姓据寨而守;贼寇遁去,百姓出寨耕种。臣还听说,此土寨甚为坚固,一寨足挡三千人围攻……”
福建土楼!
朱平槿心里笑笑。他和老婆都买过门票,亲眼见过、亲手摸过、亲脚踩过。只是朱平槿急着招工,所以他还是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问李长祥:
“李先生是从哪里听说过土寨的?”
“学生幼时,多次听家翁(爷爷)说起过。家翁与嘉靖时四川提学张邦奇(注三)相善。宗师大人告诉他,他的浙江同乡虞守愚(注四)巡抚福建,见到过很多高大的土寨。”
“李先生博闻强记,见识广博,真乃人才也!”朱平槿由衷赞叹道。
不过朱平槿并不是只说不动手,他一边听,一边要过程翔凤手里的炭笔和本子,将福建土楼的样式画了出来
程翔凤凑近了观看,只见朱平槿的指尖移动,寥寥数十笔,一座栩栩如生的四方型堡垒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想不到世子还精通丹青之法!
程翔凤真的很吃惊。他将朱平槿的大作接过,侧身借着门口投来的阳光细看。李长祥见程翔凤的神色,更为好奇,便向朱平槿告了罪,溜到程翔凤身边。
只见这座土楼四面合围,外有壕沟,正中天井。顶层有窗
,四角有棱堡。从图上还可以清晰看出来,土楼有三层,二、三两层都有回廊,回廊一边则是居室,居室的开门全部向内。天井内有水井、厨房、厕所和一座祭堂。
“这是立体绘图,采用了透明技法。”朱平槿得意地笑道。
“画得好!画得好!”李长祥连声高叫道,“今日总算开了眼!韩将军曾向学生夸赞,世子能书善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还会那个什么琴,好听极了!”
“西夷和尚称为钢琴。”程翔凤连忙亲口证实,“世子曾在府内演奏。臣斯时侍奉世子左右,有幸亲耳聆听,天籁!真乃天籁之音也!子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诚如是也!”
羞愧的朱平槿总算谦虚了一回。
“韩大树乃本世子亲兵,自然帮着主子说大话!不过人无完人,若论烂柯手谈,本世子就不敢与程先生过招。程先生一句金角银边草肚皮,由棋入兵,真乃神来之笔!”
君臣之间的表扬与自我表扬,如同一壶冷水,已经快要烧沸,咕噜噜冒着气泡。
程翔凤正待要加把柴禾,使沸水高潮,却听见李长祥拿着图样“咦”了一声:“世子,这里不对!”
“世子御笔,怎地不对?”程翔凤冷下脸来问道。
李长祥并没有注意到程翔凤脸色的变化。
“怎地没有屋顶?没有屋顶,下雨该如何?”
原来是这样!
以为自己当众丢丑的朱平槿缓过气来:“本世子设计的屋顶,不是坡屋顶,而是平屋顶,顶上用新式防水涂料涂抹。这样,屋顶平如城台,也可为战守之用!”
“原来如此!”李长祥恍然大悟。不过少顷,他又是咦的一声。
“怎地没有晒场?没有晒场,晒粮该如何?难道要晒到屋顶上?”
“依先生所见,应该如何?”当着下属被外人啪啪打脸,朱平槿也有点不高兴了。
李长祥丝毫没有注意到朱平槿脸色与语气的我变化。他捧着画,盯着画,自顾自地说。
“学生以为,应在南墙外流出一块晒场。四周围上六尺土墙,墙下建畜棚。如此,人畜不涉,秽气不沾。晒场既可用于晒粮,亦可用于士卒操练。若战时,还可在此隐蔽集结兵力,于贼人疲惫之时开门反击。如敌攻入晒场,则易被土寨上之火铳压制。一面高墙,三面有濠,易进难出,如入瓮尔……”
“先生真高才也!”
明白过来的朱平槿终于主动发出了招揽的信号:“本世子得先生,如汉高之得子房是也!”
听见蜀君这样高的评价,李长祥两股激动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
“学生今日亦得见明君!”
然而,当着朱平槿热切的面庞,他长叹道:“可惜春闱在即,学生进京赴考,不能侍奉世子左右。今日就此拜别,望世子多加珍重!”
一千度的热脸贴上了绝对零度的冰屁股。
注一:百丈关位于旺苍坝,旺苍县故而得名。
注二:历史中,李长祥在明亡之时,多有建策,可惜大厦将倾,一切无可挽回。后来他与张煌言一同起兵抗清。兵败后在牢房里与一女才子卿卿我我,并趁机脱狱溜走。余生写书作诗。真奇人也!
注三:张邦奇,字常甫,浙江人。弘治十八年进士,与王守仁相善,但学说不合。嘉靖中,掌翰林院,进礼部尚书,掌南京吏部及兵部。嘉靖初,曾提学四川,
注四:虞守愚,字惟明,浙江人,嘉靖二年进士。明朝名臣,曾长期在福建任官,多有惠政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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