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所有宦途征程上艰难跋涉的人一样,杜知府和江鼎镇想从林言那里打听的消息,无非与两件要紧的东西相关帽子和银子。
有了帽子,就有了银子。没了帽子,银子揣进荷包也会飞走。所以帽子才是核心,帽子才是本源。
省府二台藩司为保证今年秋粮的足额征收,向四川各州府县下达了严厉指示。完不成税收,很可能被撸掉官位。杜知府情急之下,连忙找来罢官归乡的江鼎镇商量对策。江鼎镇给他出的主意,便是与蜀王府搭上线。
为什么建议搭上蜀王府江鼎镇理由充分。
重庆府是四川最大的水旱码头。作为四川各条水路汇集的终点,重庆府一头连着四川,一头连着荆襄和江南,来自天南地北的商人都聚集在这里。
江鼎镇任官川东道时,有条件接触各地的商人,获得了很多有用的消息。从这些信息中他惊奇地发现,在四川长江沿线各州府中,日子过得最轻松的地方竟然是雅州
雅州本来应该是四川各州府中最难的。二月间,雅州城被乱民占了,人口损失数万,连州衙都烧成了一片白地,户籍和田亩书册随之荡然无存,完全丧失了征税的依据。
可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知州王国臣依旧活得好好的。据说他每日红光满面,小日子过得悠哉游哉。
不仅如此,江鼎镇一位商人朋友曾经透露,王国臣一次酒后失言雅州秋粮只是个小数他想完成便能完成,不想完成他便完不成
当时江鼎镇回川任官不久,对故乡政局还不太了解。这位商人朋友之言给了他极大震动。大明朝局艰难,因为夏税秋粮没完成而被罚俸,被降级,甚至丢掉乌纱的官员比比皆是。王国臣何德何能,能在一州乱城征到这么多的赋税
江鼎镇精于宦途,立即便开始对王国臣的所作所为进行了秘密调查。很快他便有了新的发现王国臣的银子,不是来自田土,而是来自蜀王府。王府通过雅州与天全高家大搞茶马走私,王府、雅州和高家三方都获利极多,一点秋粮的确不是问题。
有了这个发现,江鼎镇顺藤摸瓜,随即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链条。这个利益链条的一端是蜀王府和世子朱平槿,另一端是四川各地的官员雅州知州王国臣、泸州判官高登泰以及成都府周边一些县令。有了这根利益链条,那么这根利益链条上的人有困难,王府就会拿出银子来保住他们
在四川,轻易决定一位州府级官员的去留,大明朝三百年里除了第一任蜀王朱椿,没有哪一任蜀王在政治上的影响力有如此之大。蜀王府为天下藩王之最富者不假,可银子并非万能的。蜀王府的钱虽多,天下藩王中富甲一省者亦比比皆是,可哪位藩王能有蜀王府的政治能量藩王干政,本身就是大忌,藩王们守着银子,连与外官说一句话都小心翼翼,谁还敢干政呢
江鼎镇琢磨了许久,终于把眼睛盯住了四川的实际掌权者,巡抚廖大亨和巡按刘之勃。很快,他就通过对泸州事件的持续观察,发现了王府与二台之间关系的秘密。
高登泰一到泸州,便利用他天全和王府的兵,对泸州和纳溪县的官员和士绅来了一次大屠杀。除了世子傅舒氏一族,逃出生天的泸州世家大族寥寥无几。可令人奇怪的是,四川抚按二台反而为高登泰的所作所为齐声叫好,称马应试是叛将贼将,当地士绅助纣为虐,甚至还勾结献贼,都应当诛灭。高登泰不仅杀人无错,而且杀得好,杀得有功
江鼎镇的仕途就断在重庆士绅手中。他知道士绅的力量有多大。如此大规模地对当地士绅进行血腥的清洗,这是他在重庆府想做但不可能做的。他在心中快意的同时,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已经得罪了周延儒和王应熊一党,要想东山再起,只有借助蜀王府的力量。
但是,作为一名考过全国第十六名成绩的读书尖子和当过参议和道台的从四品高官,江鼎镇的政治视野很宽。他并非只见一点,不及其余。
王府的政治能量的确很大,又有勾结二台的可能,但川内反对他们的人也不少。反对声浪最响的便是省城周边的两个直隶州邛州和眉州。
王府的奴仆杀了眉州士子,而眉州的士绅又通过王应熊联名上告王府,这件事闹得全川沸沸扬扬。只因王应熊在等他的老上级周延儒起复重回首辅宝座,而周延儒一天未能正位,王应熊便一天不能复出。在这个决定政治命运的节骨眼上,王应熊很可能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时没将眉州士绅的联名控告呈交上去。
邛州的反对声浪比眉州还响。因为他们不需要通过王应熊这条线,他们自己便有一个有足够影响力的政治大佬原吏部文选司郎中,杨伸杨天官。杨天官纠结当地士绅,一边拼命保住他们在官场中的代言人知州徐孔徒,一边挽起袖子亲自上阵,到处向京师的老关系写信,争取来一次对蜀王府的集体弹劾。如果这个弹劾得到了即将正位的首辅周延儒的暗中支持,那么这次士绅掀起的风浪有多大,破坏力有多强,谁又能准确预知
十年寒窗苦,一夕成白身。
弹劾丢官的经历,让江鼎镇痛彻心扉。虽然还有些心有余悸,但他已然决定,一定要东山再起
假如等到那一天,他会像泸州的高登泰一样,毫不犹豫地向那些骄傲狂妄的士绅举起屠刀,将自己与他们的恩仇来个彻底了断而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地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