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槿在皇城坝逛了一大圈,这才回到高高的端礼门城楼。
舒师傅正在李四贤的侍候下,坐在城楼下的阴影里品茶。本应“优哉游哉,吾将终老乎其间”的老夫子,却坐立不安。
见着朱平槿回来,舒师傅不等他行完师生之礼,便拉住他道,想去皇城坝上去见见考生。李四贤见状连忙过来解释,原来刚才他也乔装出去打探一番,却是发现书生们对第三场考试的内容发生了激烈争论。
第三场考试,舒师傅原定名为“策论”,结果被朱平槿改为了“申论”。有点前世的恶趣味不假,但朱平槿主要的顾虑还是不能与科举中策论一场的名称重复,以免有人指控朱平槿居心叵测,有不臣之心。
考试名字改了,内涵是否有变
当然有变。
虽说蜀考中并无名次一说。但既是最后一场,按科举的惯例是要决定名次的。事关名次之事,自然便是天大之事。
申论二字,也引发了皇城坝上的热议。正方和反方捉对辩论,互不相让。
皇城坝专帖各式榜文的石牌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正在争执不下,一名眼尖的书生突然手指端礼门,高叫一声。众人定睛望去,原来是一顶官轿从王府里施施出来,正在翻越金水桥。
轿前有手搭拂尘的年轻小太监领路,后头有十几名手持刀枪剑戟金骨朵的王府侍卫压阵。
或是天气太热,那官轿撤了四面的轿帘,变成了一顶带顶棚的凉轿。轿椅上端坐一位清瘦矍铄、须发皆白的老者,步履青袍,神色威严中不失亲切,远望之正气凛然,近观之浩气于胸,像极了某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
那不是蜀王府的舒师傅吗这次蜀考的主考官
书生们喧闹着,推嚷着,提着衣袍的半边下摆,向官轿蜂拥而去。
小太监尖着嗓子对书生们大声宣布“奉世子旨意王府选文案,并非朝廷抡才之典,故不必沿用科举旧例,一切按王府之规矩办此次招考文案书办,莘莘学子孜孜以求报效。世子体恤你们,怕你们不熟悉规矩,耽搁了才学,是故亲自延请师傅舒先生,到这皇城坝与你们见面。你们有问,舒先生可以作答”
夹在卫士中的朱平槿,穿了件普通的护卫军装。为了不让别人把他认出来,他用块绸布遮了脸。
大热天的脸上遮块布,难道脸上生了花朱平槿迎着别人好奇的目光,泰然自若。
这么多护卫在此,哪位书生敢动手来扯脸布不扯开,就没真相。没真相,那就请你们胡乱猜测好了。
李四贤的开场白大方得体、清晰明了。既点明了来意,也强调了王府招考与朝廷科举的不同。半年来经过那么多事情,这个小太监也历练出来了。假以时日,也会成为蜀王府的一大助力。
身边人不同于外面做事的人,忠诚可靠心思单纯是第一要求。太监从小净身,无牵无挂。自幼长在王府,知根知底,当然比府外那些关系复杂、心思蛮多的书生好用。历朝历代的帝王都在身边用太监,那总是有原因的。
难道他们都是傻子
见了蜀考的主考官,刚才还像雄鸡公一样斗得脸红勃粗的士子们,迅速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进退举止都十分得当。一个书生先以后生晚辈的大礼参见了舒师傅,这才开口提问。他的问题就是刚才争论最激烈的申论策论之辩。
“世子道,”舒师傅开口就在话里点出了这次蜀考的真正主考官,“申者,申述、申辩、申明也;论者,议论、论说、论证也。申论,即就一事阐述观点、论述理由,得出结论。策论者,国之大事也,献计献策于君王朝堂,正所谓替圣人立言。王府选人,是为王府做事。依朝廷规矩,王府不锡土、不临民、不治事,申论自然不能与策论相比。”
即便是当着主考官的面,人群还是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这嗡嗡之声中,还夹着叹息。
“不过,尔等也未必小看申论”舒师傅话锋一转。
“蜀王府藩封虽小,亦是一省王庄王店数以千计,遍布省内各府州县,府中奴仆庄客佃户数十万计,人口不逊于一大府。更有太祖亲赐的王府左护卫精兵劲卒数千,镇抚地方,藩屏中央
圣人云,见微知著。近来亦听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老朽深以为然。一王府尚且不治,又何以出仕辅佐人君哉
世子言明,为申论者,查事之弊必得细致入微,不得笼而统之;言事之理必得有根有据,不得虚言大话;论事之行必得步骤严谨,思虑周到,不可盲目乱动。这叫做”
舒师傅明显忘词了,身旁那小太监赶忙递嘴上去耳语。舒师傅这才把自己的话续上“世子道,这叫做有操作性”
那问话的书生大概还想细问什么叫做“有操作性”,可那小太监的拂尘已经点了另一位跃跃欲试想提问的书生。他只得怏怏退下,把问话的资格让给别人。
这回问话的便是那位留着长长山羊胡须的老先生。他先自我介绍姓施名耀先,字显祖,然后直截了当,询问王府为何要在“技能”一场考地理,而且地理科中还要莫名其妙地加考数学和线描。
这个问题让朱平槿有些紧张。舒师傅是自告奋勇来当这个临时新闻发言人的。如何面对士子的提问,朱平槿没有与他对过口径。
舒师傅学问水平没问题,可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言,会不会出错,朱平槿也没有把握。更关键的是,这个所谓地理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