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还在喋喋不休地进行着她的长篇大论:“要是她没能顺利到家,那你也不用回来了。还有啊,你的车停在弄堂口就好了,你走着送她进去。记住啊,千万别太招摇,弄堂里婆婆妈妈可是最喜欢添油加醋了……”
车子启动的时侯,我依依不舍地对着那一张一合的嘴道别。曹遇安转过头来,用他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般的笑脸同我说:“我表妹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实在太唠叨了些。”
我很是大度地摆摆手:“嗨,要是不唠叨就不是我熟识密斯林了。”
没什么话说的时侯,我们都很默契地看着窗外。马路上霓虹闪耀、歌声旖旎,十点钟对于这座城市而言只是一天的开始。
我很顺利地从客堂间开着的小门溜进了自己的屋子,守夜的吴妈探出头来应该看到了我,但她应该不至于碎嘴地告诉祖父。我将脱下的玛丽珍鞋拎在手中,光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带着一种独特的凉爽感。我目送着曹遇安的背影渐渐远去,脸上忽然一热,心中不受控制地期待着下一次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他。
第二天下楼见到一脸严肃的母亲时,我才意识到一切的万无一失都只是纸上谈兵。母亲今天照例是要去孤儿院给那些可怜的小孩子上课,她在家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只能是昨晚的一切都已经被她晓得了!
母亲的开场白没有任何的悬念:“昨天你怎么回来的?”
我十分楚楚可怜地答道“密斯林的哥哥送我回来的。”
“你天天出去闲逛也就算了,还大晚上让个男孩子送你回家,是在挑战你祖父的忍耐底线嘛?”
“其实本来密斯林想要自己送我回来的,但是她刚拿到驾照,还不敢开夜车……”
母亲气结地叹了口气:“你祖父一直要我给你物色对象,好早早实现他的心愿。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说服他让你多读几年书,你再这么下去保不齐他就让你休学去结婚了”她的语气难得有些激动,好像任何一个传统的母亲发现自己家的莺莺给个莫名其妙地坏小子给拐走了。但她眼睛里那抹狡黠的光芒却瞒不过我,我决定和她说实话:“曹遇安,也就是密斯林的表哥,从日本回来过暑假,可是东京大学的高材生呢。”
母亲绷不住,嘴角两个俏皮的酒窝就露了出来,无怪乎许多人说母亲像胡蝶,从眉眼到笑容都像足了七成。不过我却继承了父母各一半的长相,眉眼带着些西化的痕迹,下颌的弧度纤细柔软,但是嘴唇和皮肤却继承了母亲,甚至还有那对嘴角边的酒窝。母亲说:“原来我的小女孩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改天将他介绍给我,我倒要看看你的眼光准不准。”
我笑着和她讨饶:“或许人家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妹妹,就像密斯林那样。”
“他竟然敢不喜欢我女儿,真是枉费读那么些年圣贤书。”我的母亲向来都是这样,只要她想知道绝对能从你嘴里套出话来,连父亲都不是她的对手。
我的双胞胎哥哥朱启明和朱业和思想的拷问之后,终于得到他的恩准逃也似地从书房里出来。他们对于这两个小时的经历绝口不提,但是从他们苍白的脸色和汗涔涔的额头判断,这段记忆绝不美好。
启明大哥在我咽下了最后一口午餐后问我:“然然,我约了同学两点钟打网球,你要不要来?”大哥和二哥就读的是上海最好的大学之一——同济大学,用不了几个月的时间,一拿到学士学位就要双双去英国念书了。
启智二哥则是一贯的揶揄口气:“她还是在家待着做姆妈的乖囡囡好了。”
我虽晓得是激将,终于还是没忍住:“哼,我偏要去,到时候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二哥“嘿嘿”一笑:“哦,那么让我领教领教你的球技好了。”
我从衣柜里找出那件仅有的网球服,上衣是经典的翻领t恤,下装却是一半短裙一半短裤,看着颇为新奇。我一个人在穿衣镜前来来回回练习了无数次击球动作,又幻想着自己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场景,才心满意足地换上大衣出了门。
也许是我太过两耳不闻窗外事,又或许是家里人这些年把我保护得密不透风,我竟然不曾意识到从我出生至今的这十几年来,中国的这片土地上已是满目疮痍、白骨累累。我们的车没有开出多久,就已经被群情激愤的学生们堵住了去路。这里头许多人都不过与我同龄,再大些的也只是二十出头。在呵气成冰的二月末,他们穿着简素的学生装,手挽着手,汇成了一条由血肉之躯铸成的墙。
我听到挥舞这双手的学生领袖喊出了反对“严禁排日运动”的口号,我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羞愧,转而向我的哥哥们求助。
二哥的情绪早已被街上的学生们点燃了,他漂亮的眼睛里蓄着一团火,双拳攥得紧紧的,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国民政府这次是真的过分了,再这么下去连大好的河山都要被他们拱手送了出去。我们有四万万的同胞,只要每个人都出一份力,地球都能被撬起来,一个小小的岛国能奈我何?
大哥还是那副祖父最赞赏儒雅的风度,他用手在二哥的肩上拍了拍:“从鸦片战争到现在,中国历来都是人微言轻,在外交上亦是捉襟见肘。若是这一回闹的太过没法收拾,更叫日本人抓到了把柄,可以肆无忌惮地找借口出兵,过去的那些教训难道还不够么?”
二哥咬着牙:“大哥你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