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读书人在身份上必定是良人,他们可以流连青楼,也可以下场为诗,文人fēng_liú嘛。但这大庭广众的跟身在贱籍的歌儿舞女们凑在一起可不成,太不雅相。为解决这个问题,各家找来的下场诗客就被安置在嘉宾区单独的帐篷里,轮到谁谁上。
崔颢还没在那个帐篷里出现。
尽管早就已经有了心理预期,甚至前两天还特意针对于此做了危机预案,但这事儿影响实在太大,也实在不是柳轻候想要看到的结果,当即心里也是猛然咯噔一声,“他住哪儿你总该知道,快派人去找,快”
萧大娘子紧紧咬着牙“已经去人了,这都是第二拨了”
“呦,大姐,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着急?说出来兴许小妹能帮上忙”
就像上次一样,萧五娘子出现的总是这么恰到好处。当柳轻候看清楚她眼眉之间几乎不加掩饰的得意和笃定后,也就明白崔颢今天是不可能出现了,而其十几天前雪中送炭般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
按照剧本萧五娘子现在也不应该出现的,甚至今天她都不应该靠近萧大娘子,但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或者她根本就是想让萧大娘子知道这就是她干的。
她是要图谋醉梦楼,也是要报上次面色苍白、含恨而走的一箭之仇?至于崔颢,一条好美色就足够了。
萧大娘子虽然性子直爽脾气来的快,但身为老江湖的她却绝不笨,遑论萧五娘还出现的这么恰到好处,而眉眼间的神情又毫无掩饰。并不比柳轻候慢多少,该明白的她就都明白了。
萧大娘子并不是个喜欢弯弯绕,绵里藏针的人,所以她的回应方式就极具个性,“啪”的一声脆响蓦然从等候区响起,声音之大,再看看萧大娘子那极力抡圆的胳膊,哪怕只是看着都觉得疼。
这个抡圆胳膊全力施为的大耳帖子威力太大,萧五娘子硬生生被刮的转了半个圈后才倒在地上,分明想哭,但脸上原本笑吟吟的表情又还没褪尽,结果就变成了又哭又笑,哭笑不得的尴尬模样。
萧大娘子的反应虽然在情理之中,但这么快这么猛又实是在意料之外,把柳轻候都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的他心思急转间上前一步,看似是要拉住暴怒的萧大娘子别再动手,其实是借此时机在大娘子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三年除孝”
萧大娘子只是愣了短短一瞬,随后一把推开柳轻候,上前指住萧五娘子咆哮出声,“十三天前是阿母仙逝三周年的祭日,这样除孝的大日子你这贱婢都敢不来,枉阿母当年养你教你花费偌大钱财心血,呸,狗都不吃的忤逆子,今天我身为大娘子就要替阿母,替姐妹们好生教训你这个不孝的忤逆贱婢,也让北里众多妈妈姐妹们看清楚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萧大娘子咆哮起来时当真是气势如虹,其间手脚也没闲着,活生生把急于想要站起来的萧五娘子又两度干倒在地。
柳轻候拉住一脸惶急的九娘看着火爆场面,本来该高兴的却一点高兴不起来,不仅如此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哎,本是同根生,又都是被逼入贱籍的苦命人,相煎何太急啊,何苦,何必!
叹息之余却又对正被痛殴到花容失色的萧五娘子可怜不起来,之前种种乃至现在崔颢之事的自作孽就不提,关键是她毫无知人之明哪,分明跟萧大娘子做了那么多年姐妹,居然对她岛廖蘖私猓结果嘚瑟的走了火,怪得谁来?
你想跟人玩儿脸上笑眯眯,背后把脚踢的高端宫斗,却连对方是个社会人,一言不合即挥拳开干的性子都把握不住,这尼玛还怎么玩的下去?
萧大娘子这一通咆哮先声夺人的把殴打的性质定性在了家务事上,尤其是她口中忤逆不孝四字一出,不仅是旁边反应过来的旁观者们脸上变色,就连正拼命推搡人群要过来解救萧五娘子的从人们也都脚下一窒,气势大沮。
《大唐律》中各种各样的法条多得很,大家也记不住。但“十大逆”之罪即便是平康坊中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凡敢犯十大逆者最轻也是个绞,上至凌迟不封顶,且即便侥幸碰上天子大赦天下这十罪也是遇赦不赦,所谓十恶不赦正是由此而来。
十大逆中第一逆为谋逆,犯的是忠;第二逆即是忤逆,犯的是孝,都是天子教化天下的纲纪根本,也是《大唐律》丝毫不能触碰的逆鳞,别说平康坊中的这些贱籍苦命人,就是良人乃至官人碰上这个都得哆嗦。
在这个时代“忤逆不孝”四字是实实在在能要人命的。《大唐律》里甚至明确规定,不仅是父母,甚至是叔父伯父舅父凡有出首状告侄子外甥忤逆者,侄子外甥抓来先行重打,打不死再审,打死算完。
柳轻候递给萧大娘子的不是四个字,而是一柄杀人的刀,只不过这刀究竟该怎么用,用到什么程度那就全是萧大娘子自己的事儿了。
萧五娘子是萧无双自小养大的,这是事实;二人以母女相称直至萧无双去世是事实;萧无双去世后萧五娘子以女儿的身份披麻戴孝是事实;十三天前三周年祭日她没来祭拜并行除孝礼也是事实。
有这四个事实在,萧大娘子此时喊出的“忤逆不孝”就是板上钉钉,也就注定了她在这场众目睽睽下的被殴只能是白挨,甚至她作为被痛殴的对象还要极力劝阻栖凤阁涌来的从人们别向萧大娘子动手,否则他们每个人的每一次动手都有可能会加重她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