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已过,嘉陵江依旧是水蒙蒙,山也蒙蒙。
雾中约隐约现的武兴王城位于嘉陵江上游,秦岭西段南坡。地当秦蜀要冲、陕甘纽带,千百年来一直被视为兵家必争和商旅辐辏之所在,素有“襟喉”、“锁钥”之誉。
蜀汉时期,诸葛亮出祁伐魏之际,便选择在凤凰山下构筑了这一进可攻、退可守之战略要塞城池,周围五百余步,惟在西北临河城墙开了一门。又在城外三面建造仓垒周匝,真真易守难攻。百多年下来,杨氏精心经营武兴城,现今已是一座颇具规模之六里千户之城了。
嘉陵江水流端急,彩船颠簸,虽然一路上都抱着个细嫩丰满的侍妾做肉垫儿,杨辟邪仍是昏昏呼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江陵江与八渡河交汇之处的河面很宽绰,虽不一望无际,但也方便商旅舟楫东通汉中,南通益州,勾连古道。城外河岸扎了不少篷帐,商船、战船停泊得密密麻麻,人声鼎沸,嘈嘈杂杂。
杨辟邪好容易下了船,便想在这阔别五年的城里溜达溜达,谁知刚一进城门,就被满街拥挤的人潮车流与飞扬尘土吓了一跳。
“这这,南梁开战了么?”杨辟邪像在梦呓。
“奴毋晓得。”身边的侍妾也慌得眼珠儿滴溜溜儿乱转。
“连夜赶路也累了,回去睏一觉后再去见父王!”杨辟邪终于选择了最省心的一件事儿。
孤真老矣!
杨绍先头枕在丰胰细嫩,年轻貌美的符侧妃怀里,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心生感概——被北魏圈禁在洛阳二十八年,那可是孤一多半的岁月啊!现虽已恢复了祖宗荣耀,却又族人稀少,时不待我了。
命途多舛,时运不齐?
整整二十八年啊,那是多么地珍贵的年华啊,却在等待中渡过。几多午夜梦回,孤不知流了多少泪水。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老了吗?是了,唯老了再雄心不再,瞻前顾后。唯老了,才会想得更多,因为已经承受不了失败,因为已经没有失败地资本。
而今,武兴国又在一个十字路口了。
放眼天下,西边吐谷浑崛起,北方西魏强势,东魏强大,唯南朝尚无内乱,但却是宗室掌权镇八方,软弱无力,早晚会跟孤这武兴国一样地内患必生,诸侯割据,听宣不听调而人心不齐。
尽管北方东西魏分裂,忙于内斗,南梁也是内部不稳,可只要南北双方一有喘息机会,南北斗争之前沿豫州、梁州一带之战争将必然激烈。
在这种情势下,世子要依附南,次子要依附北,致使内部争斗也非常激烈,这二子相斗……莫非天要亡我武兴国根基?
真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从避免大郎二郎兄弟相戗角度看,孤还真得谢谢那妖孽童子……若唐睿听他刚过五十,闻他内心独白,定会惊掉大牙,内心窃笑着这个年代之人老得太快,寿命也太短了。
杨绍先抬手抓几根雪白的鬓凑到眼前,嘟哝道:“孤也算是活过知天命了,等眼下几件重要之事料理妥当,便可无憾去见祖宗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但见他身下的王妃“哇”的一声嚎哭起来数落道:“王上啊,如今已无北魏威胁,妾这安稳日子才没过几天呐,怎这般作想呢?”
“符妃呀,你身居后宫怎知天下形势呀?哎!”杨绍先一叹,转移话题忧心道:“未知尹天宝能否愿意与孤结盟,共抗南梁。”
符妃充耳不闻,没接话茬儿,只管浑身抖颤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萧萧而下。
一缕阳光撒进寝宫窗棂,杨绍先再也无法呆在符妾妃怀里,心烦意乱咆哮道:“孤还没死呢!”
吼讫,便是一滚,溜出温暖的床榻,气哼哼地靸着木屐,一摇一晃地走到窗前,望向后花园不停地做深呼吸。肥胖的身体一鼓一缩,簌簌有声。
“为王上更衣?”愣怔半响的符妃一抹眼泪,高声亮嗓。
用罢朝食,杨绍先便与符妃说了杨辟邪今日将入宫觐见之事。符妃思忖片刻,道:“二郎与西魏秦州刺史之子万俟洛私相来往甚多,说盘根错节也不为过。以世子之说,其中似乎大有蹊跷。”
杨绍先不禁默然。二郎镇守下辨,派遣从南梁回来之杨征南与西魏老臣来往密切,倒是个明智之举,在他看来,那无非是合纵大势下的一种需要,如同他与南梁权臣的来往一样,又能有什么密谋?
氐人从骨子里都不臣服鲜卑人,派那与北魏朝廷有渊源之杨征南当使者,也算是用对人了。不过,一幢重骑被那黄口小儿灭掉,心真疼啊!
“王上,符太师到了。”宦官进来低声禀报。
一看宦官这神秘小样儿,杨绍先便知老岳父是秘密前来,不禁笑道:“在哪?孤去迎接!”
“怎敢劳烦王上大驾,老臣不请自来也?哈哈!”一阵爽朗笑声,便见花白小辫儿披肩,头戴立乌帽,身穿绛色小袖袍的符尝走了进来。
“阿父!”符妃美眸一瞪,欢声咋呼,连忙笑着起身,吩咐侍女上茶,寒暄两句便道:“阿父但坐,霞儿却要回避了。”
符太师摆手笑道:“听听也无妨。”
“也好,你俩说话,霞儿侍茶便了。”符妃笑吟吟地打横跪坐,给两人续上了新茶。
“辛苦太师了!”客气一句,杨绍先迫不及待笑问道:“尹天宝拒绝合盟?”
“正是。”符太师呷了口热茶沉声道:“老臣族人探得消息:他已经和南梁刺史薛怀宝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