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想明白,远处就传来一片嘈杂声。杨二搭眼一望,隐约能看到被烧塌的前殿残骸中,有几十号人好似在开工,不知在忙碌什么。
一边伸头张望,一边跟着平老三来到破旧的偏殿门前,杨二看到七八个人正坐在那里喝茶消暑。别人都不认识,唯独有一个额头上长着痦子的人,他不可能不认识——作为改朝换代后帮中最扎眼的新贵之一,专责调教新人的胡闲胡大爷此刻在这里出现,更是让杨二心里“咯噔”一下。
平老三上去和胡闲交接几句后,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扭头便走。
杨二这时已经隐隐觉察出,自个可能被胡正气给卖了。这摩云观弄不好已被胡闲包场,指不定在做什么勾当......
然而这时哪里还容得下他细想,看到胡闲望过来,杨二菊花一紧,急忙堆起满脸笑容,走上前去行礼问好。
令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胡闲胡大爷竟然也不是此间主事的,杨二行过礼后,胡闲只是撇他一眼,然后马上堆起笑容,转头跟坐在上首的一个大汉耳语了几句。
这大汉光头,一脸横肉,赤着上身,一身精白的疙瘩肉闪着油光,身板真真有杨二两个宽厚,坐在那里活像一头熊罴。一手拿着蒲扇轻摇,腰间挂着一个皮匣子,露出半截银亮的把手来。
偷瞄了一眼大汉后,杨二赶紧低下头来,下一刻,耳边响起了一句口音怪异,但是很平和的问话:“小兄弟叫什么名?”
“回大爷,小的杨二。”
“呦,这名字听着没劲,小兄弟多大啦?”
“十七了。”
......
前前后后把杨二的底细打问一番后,大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孩子不错,我喜欢,看着就机灵。老胡,带他去洗涮干净,完事后放饭,赏药,都按章程走。”
“卫大师放心,胡闲省得。”
杨二就这样在云山雾绕中跟着胡闲,往寺后走去。
......
中河贯通杭州城,连通大运河,北接武林门,南出凤山门,是城内最繁忙的一条河道。由南至北,共有九座石桥跨河而立,每日桥上行人川流不息,桥下舟楫不断,一派繁忙景象。
登云桥就在城北贡院旁边,是九桥中距离武林门最近的一座,是交通要道。即便此时天色才将将露出鱼肚白,早起劳作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开始从桥上穿行。
桥上的人早早起行,桥下的人却不愿醒来,或者说,已经没办法再醒来。
姜十三在登云桥下已经躺足两天了。
自从两天前饿晕在桥下后,他就再也没站起来过。年仅十五岁,从处州一路讨饭到杭州的姜十三,此刻躺在登云桥下的烂泥地上,只剩下两只眼睛还有气无力的翻着,他心里明白,自个离死不远了。
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他把脑袋偏了过来,想最后再看一眼同患难的弟兄们。
破草席下除了姜十三,还有三个同样一动不动的人,或许是尸体。一股恶臭从席子下发散出来,姜十三记得自己上一次昏迷之前,桥下还有六七号人的,没想到一觉醒来,就剩一半了。
清晨的初阳升起,一道金光洒了过来,看到阳光,姜十三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眩晕。恍惚间从中河上飘来了一艘灵船,姜十三看到死去的爹娘就站在船头,正在向他招手,他急忙喊道:“爹,娘,带儿走吧,儿撑不下去了......”
他闭上了眼睛。
“哧啦”一声,灵船停在了桥下。
船上没有鬼魂,倒是跳下来了两个活人。这两人都穿着麻衣,用白布裹着口鼻,走过来揭开草席,挨个探了探席下人的鼻息,其中一人回身冲着船头瓮声瓮气的说道:“骨爷,只余一个还有口气。”
骨爷就是老骨,化人场的把头。丐帮火并那天见机行事,当场拥立周通,事后保住了位置。老骨的差事很简单,就是领着手下满城收殓路倒,之后再把尸首运回化人场烧埋。
头戴斗笠,一身老农打扮的骨爷,此刻正盘腿坐在船头抽着烟袋,听到手下人汇报,老骨在船头敲了敲烟杆:“你摸着有气,我瞧着倒是没气了,都抬上来吧。”
没过一会,五具尸体已经被抬上了船,老骨扫了一眼最后被抬上船的姜十三,淡淡得说道:“喂一口水,起船。”
挂着一面无字白幡的平底船又重新启动了,走走停停,顺着中河一路南行,沿途时不时会停下再抬两具尸体上来。直到船出凤山水门,又沿着贴沙河绕回城东五里铺,将船上的尸体都卸在化人场,然后又悄然起行,一路北上,最终停在了摩云观前的河汊里。
过不久,从观里出来的人和船上的老骨办完了交接,姜十三和另外三个奄奄一息的人被抬回了摩云观。
......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悠悠的从昏迷中醒来。
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一张描紫涂红的怪脸,正在盯着自己。
“这怕就是马面了吧,我该是到了地府。”姜十三想到。
下一刻,“马面”却用一口杭州土腔说道:“你可是醒了,我去打粥饭给你。”说完后此人起身而去,思维极度缓慢的姜十三这时候还搞不清楚情况,直到“马面”将一口热腾腾的米粥喂到嘴里后,他才算是回过了魂,发现自己还在阳间。“马面”也只是一个活人,只不过脸上有大块的紫红胎记,再加上秃头无发,乍一看像是鬼魂一般。
姜十三缓缓喝完